朱士尊,字伟臣,又名石户,自号“宜庄花农”,习惯自称“石户之农”。清,潜江(今渔洋镇新南村)人。他进入我的视野,是因为我在探究康熙《潜江县志》(简称《县志》)中的历史名人时,发现朱士尊的名字是这部县志0现次数众多者之一。粗略统计超过三十多处。有他为纪念性建筑的题名,有他为名人写的传、评议、诗文,有他为知县提的建议,还有他捐建的寺庙,当然也有别人对他的记述、评议等等。看来不费一番笔墨,不足以陈述朱士尊先生对潜江历史文化传承所做的贡献。
(一)
朱士尊出生在一个官宦家族。其祖父朱宗望,在明朝万历年间任过四川江安知县,后授刑部郎中,官职正五品;父亲朱之佩,是荆州府学教授;叔朱之玉,任过桂林知府;叔朱之瑚,任过南康训导;堂弟朱士冲,进士,任过朝翰林院庶吉士;堂弟朱士达,进士,任过常州推官。他是清顺治十一年(1645)恩科的“选贡”。“选贡”是贡生的一种,是清朝时期选拔人才的一种形式。能够以贡生身份进国子监读书,这在当时比现在考取清华、北大还要难。因为除了在当地才智过人之外,还必须有一定的社会背景,一般的黎民百姓之子是不可能的。
据悉,朱士尊天资聪颖,从小就爱读书。早年他的祖父朱宗望告老还乡后,在县城东的洛江(现在莫市一带)畔建有“止园”别墅,这别墅里除了有“墨粟斋”“引桐居”“云声阁”等亭台楼阁外,还建有一座藏书万卷的“拥万阁”。朱士尊得此便利,在拥万楼读书“恣其涉猎”,常常废寝忘食。日积月累,朱士尊成年后即归属于那种读书万卷,学富五车之人。他的同里进士莫与先(曾任云梦教谕、高邑知县)在《宜庄花农传》(后文简称《花农传》)花中曾写道“朱君少负异秉,于书无所不读,极博而好沈湛之思”。所有认识他的人都说他知识渊博,“岳负川淳,莫窥崖略”。
朱士尊虽然读书甚多,知识渊博,但他乡试举人却累试不中,最后只能靠其家庭背景,在年过三十后,以“贡生”身份选拔入国子监读书。不知何故,朱士尊入国子监学业未成即“归”。可能是年龄偏大,家有娇妻弱子难舍;可能是他认为时局不稳,看不到读书入仕后的希望;也可能是他早就踏入社会,受不了再当学生的束缚。《县志》(卷十五•人物志),在关于朱士尊传记中有这样一段记载“顺治初,学使天锡王公,崇高实学,徵耆旧通儒,讲艺江北书院,君为所罗”。这段传记是他后来在古泉当了知县的儿子朱载震所写,应当不会有错。说的是朱士尊在顺治年初就去江北书院当了老师。而顺治皇帝在位十八年,朱士尊是在顺治十一年作为“贡生”入国子监读书,“顺治初”应该是在顺治十年之前。
(二)
朱士尊回到潜江老家后,重操教书育人旧业时间不长,即“幽屏著述”。根据甘鹏云先生的《潜江书徵》和朱载震、莫与先主编《县志》所载,朱士尊的著作有《治平要录》五卷、《史略》八卷、《遇钞》十卷、《异钞》十卷,还有《编柳学堂全集》《花农笔记》《宜庄录》等十多种。只可惜朱士尊先生的这些著作,目前还没有找到一部传世的真本。但我从《湖北文徽》(第六卷)中找到了他的《上邑宰请革除里排议》、《募修景峰庵疏》等五篇短文,另从《县志》中随处可见他的诗文、附记、短评等文字中,我们可以看出他诗文清雅,文采飞扬。现录他《宜庄绝句三首》,笔者认为有唐宋大家之风范。
其一
草没长堤水满塘,晚风竹笛度云庄。
月高夜起看牛犊,绝胜银鞍锦瑟扬。
其二
茸母初生百卉芳,双柑斗酒卧斜阳。
汉书一卷悬牛角,又听林中夏扈忙。
其三
莫将粲粲(càn)咏南山,消受荷花水半湾。
听唱一声牛背稳,悔教文锦列牺班。
据《县志》所载“甲寅春,石户朱先生避乱,胥宇于此”。甲寅年,是康熙十三年(1674)。当时,满清政府并没有真正一统天下,吴三桂占据西南诸省,反清复明态度非常坚决。当年,清统兵大将军耿精忠反清;四川巡抚罗森、提督郑蛟麟叛清顺应吴三桂;吴三桂一路北上,攻占了湖南诸州,湖北的荆州(包括潜江)、襄阳、武昌、宜昌等地,而清军不敢“进犯”;浙赣等地也多处起兵反清等。朱士尊为避战乱,从兵戎相见的县城城郊,举家迁徙到了“县东南四十里,东浦之东”。
为了确认宜庄别墅旧址,2013年10月23日,我在市人大预工委主任张军、渔洋镇镇长吴清兵和宣传委员郑慧涛的陪同下,到“东浦之东”进行了寻访。根据与朱士尊同里的莫与先所写的《花农传》开头所言“宜庄距吾邑一舍而遥,潜水东南流之”,也就是说莫与先与朱士尊的宜庄别墅很近,几乎隔壁。而莫与先是现总口农场九分场所在地的张家湖北边的莫家垴人。与莫家垴紧邻的是渔洋镇新南村二组。我们在不断寻访当地一些老人的时候,恰巧遇上了对当地历史、掌故知晓很多的新南三组的罗功绪老人。他告诉我们新南二组旧时叫花家湾,它不是依花姓而得名,而是清朝时期有一位隐士在这里养花,并建成了一座花园而得名。他一边向我们介绍情况,一边将我们引到了新南二组的西头,即人们传说中的旧时花园所在地。我在此处伫足环视,一下子就真正找到了“宜庄别墅”的感觉。花园旧址现在只居住着一户人家,呈北高南低之状,坐落在高高隆起的古县河堤岸,北面的古县河(即潜水,亦称运粮河)常年向东南流淌,南面是开阔的田野,隔河即是莫与先的故居莫家垴。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,得来全不费功夫。一直萦绕我心头的宜庄别墅就这样让我们寻觅到了,只可惜茫茫荒草已淹没长堤,淹没了昔日的风雅,让人在兴奋中平添了几份凄怆。
回到书斋我再次细细品味朱载震在《县志》中载“先世芜田数十亩,刈(yì,割)蓬藿,编槿条,而卜筑焉”。同时还记载宜庄别墅“濒河构园庐,列卉长堤,种莲曲渚,茂林修竹,约五十亩。有编制柳堂,为读书处,又有盟霜舍、祝秋斋,汲堂、晚竹轩、览辉阁、悟牧居、月韵楼,为课耕遊息之地”。从这些优美的历史文句和雅致的亭台楼阁的名称中,让我们感觉到其宜庄别墅是一方世外桃源,是一块修身养性的净土,是隐士乐悠的精神家园,令人怀念、追忆、向往。
(三)
朱士尊虽然“吐弃贴括”,“幽屏著述”,种稼养花,属于高隐不仕之人,但他并不是“两耳不闻窗外事,一心只读圣贤书”的书呆子,他是一位积极主动参与社会活动的热心者。《县志》(饷祀志•下)载“在县东南四十里,康熙十五年(1676),邑人朱士尊建无学庵”;同年还“在县北三十里张截港”(今天门市张港镇),重建了镇乐庵;康熙二十六年(1687)重建了元真阁等。又如,朱士尊针对顺治十六年(1695)知县叶臣遇推行“甲粮法”,“一田两税,已不堪命”,加重了潜江农民的负担的情况,于康熙四年(1665)给新知县提建议,力请学习邻县竟陵(现天门市)的经验,废除“甲粮法”“免除当年苛索”,知县采纳了,一下子使-在外谋生的老百姓纷纷返乡,农业生产重新复苏,潜江“父老犹诵述之”。
尤其值得大书特书的是,他是康熙十年(1671)《潜江县志》的主编之一(之二是告老还乡的进士、曾任广西怀远知县的向大观。另有传)。当时的“纂修”是时任知县王又旦(后来擢升户部给事中,入选清朝“国史循吏传”的名宦。另有传)。一般情况,知县作“纂修”只是挂个虚名而已,具体编撰工作都是主编的事。事实上两年前,朱士尊就受知县王又旦之邀,已开始《县志》的编撰工作。只可惜当《县志》已基本完稿时,王又旦因政绩卓越,却在康熙十年擢升户部给事中而离开潜江,尚未付梓刊印的《县志》就束之高阁了。
一晃二十年过去了,到了康熙三十年(1691),一位很有责任心和事业心的新任知县刘焕上任后,重新启动《县志》修编工作。“纂修”当然是刘焕,“编著”却是后来在石泉(今四川北川县)任知县,前清时期中国著名的诗人,当时辞去京城正黄旗教习职务,赋闲在家的朱载震。这朱载震正是朱士尊的儿子。康熙十年修《县志》时,朱载震只是“校正”之二(之一是李世儒)。当时,刘焕请朱载震重修县志时,载震反复推辞不愿接此任务。朱士尊将儿子叫到面前说这是我未竟之大业,也是传承潜江历史文化之大事,你应从命就任!于是才有了我们今天如获至宝的康熙三十三年(1693)的《潜江县志》。
(四)
朱士尊高隐于宜庄别墅,虽然只是“幽屏著述”,种稼养花,但却声名远扬。他“平生多千里客”,其别墅常常高朋满座。《县志》载商丘的府丞宋牧仲先生慕名而至游住宜庄别墅后,竟然感动地承诺要将当地的奇花五色牡丹从千里之外送给他。知县王又旦做客宜庄别墅后,赋诗曰“清溪一道水潆洄,高树千章绕屋栽;乱世避人君始筑,春时系马我曾来……”。竟陵的胡承诺、戴祁和潜江的李世儒等官臣名仕,先后“信住”宜庄别墅,常常与朱士尊先生彻夜神聊,各自诗兴大发,作诗多首。戴祁有一首很长的《宜庄信宿》诗,我只录前四句“几曲缘江泾,千重绕舍林;门闲花自落,庭静鸟时呤”。
朱士尊爱花之情趣、养花之精深的确令人佩服。莫与先所撰《花农传》载一次,他儿子朱载震几经周旋,从河南商丘为他弄来了“奇花数种及牡丹黄绿数色”,“花翁对之,色洒然喜也。亟召吾辈二三逸老,扬觯酹(zhìlèi,把酒洒在地上表示祭奠)花神傍,相与属和,中丞《漫堂绿牡丹诗》成帙”。由此朱士尊爱花雅趣之极致可见一斑。同时,朱士尊养花之技艺高超也非同一般。莫与先在同一文中还记载“花农治花与稼师治稼等,攘之剔之,薅之蕴崇之”,“凡种家有好花,往往请花农鉴别”,凡萎靡不振花卉,经朱士尊先生精心养护,则“挛蹙者舒”。
朱士尊先生爱花养花,读书著书,会客交友,经营宜庄别墅二十余年,七十八岁而卒,葬于今天门市青山南坡(1954年前,这一带属潜江管辖)。生前,凡认识者都称朱士尊为“汉上隐士”,他却自称“石户之农”。(《史记》“石户”是舜帝之友,舜年老后要以天下让给石户,而石户不受,并携妻儿老小驾船而去,隐居不归)
朱士尊一生淡泊名利,学着陶渊明隐居山野之间,悠然自得地过着闲云野鹤神仙般的日子,这是封建社会时期,一位有自己个性的知识分子,看破红尘而又逃不过现实,在无奈之中的一种生活方式的选择。这也正像现代哲人所说你改变不了风向,但你可以调整风向到达目的。朱士尊调整人生风向后,同样为社会做出了比一般知识分子更大的贡献。仅就一部《县志》主编,就让人万般敬仰。笔者手头收集到了同时代的乾隆《荆门州志》、光绪《荆州府志》,可以肯定地说,这两部方志比起朱士尊所主编的康熙《潜江县志》,无论是传承历史,还是文学艺术都相对逊色。我的手头还有光绪《潜江县志》,这部县志基本上将康熙《潜江县志》重抄了一遍。另现代版的《潜江县志》《潜江市志》,比起康熙《潜江县志》,其历史传承、文化底蕴更是逊色不少。
已载入潜江史册的朱士尊传,让我读而不倦,并相信他将永远铭刻在潜江人民心中。